【小说】遍地黄花-孟晓冬_小说散文_九台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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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1/5/28 12:38:24
来自：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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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黄花

孟晓冬

母亲不识字，我把她送进省肿瘤医院时，我对她说：“这是吉林省最好的儿童医院，专治小孩的感冒，也治老太太的病，过几天您就会出院的。”母亲笑了，眼睛在饱满的阳光下“眯”在一起，神情是那样慈祥和满足。

3月16日，当我坐在书桌前写下这段文字时，我泪流不止，我多么热爱自已的母亲呵，我多么希望她能战胜癌症健康的活下来，度一个幸福的晚年。

医院的墙是洁白的，我企盼着我此时的心情和母亲的病情能走过这段难挨的日子。

早年家穷，母亲几乎没有享过福，她单薄的身体饱受了生活的磨难，我现在也难以想象她怎样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将她的五个孩子拉扯大又使他们成家立业。

1969年的冬天是干冷的，地上的积雪足有半米深。好多穷人家的孩子和我一样奢望着自己家的烟筒里能冒出温柔的白烟。因为看见炊烟就意味着能吃上一顿晚饭，但那个土黄色的烟筒总是让一个少年的内心充满哀伤。父亲每月20几元钱的工资怎能够维持这个家呀。为了让孩子们吃饱饭．我的母亲白天到粮库做临时工，晚上替服装厂加工服装或者干一些刺绣活什么的。那时送粮的马车很多，总是在九台粮库门口排着长长的车队，但拣粮的人比牲口还多。为了能拣到粮食，母亲常常清晨三点钟起来，领着大哥、二哥，借着送粮农民点起的篝火，仔细拣起掉在地上的马料和几粒玉米……

贫穷的家几乎弱不禁风，常常吃上顿没有下顿。但刚强的母亲从没到人家借过东西，母亲认为这是天理，日子穷但人要有志气。我家的粮证上有细粮，但家里总是买不起，母亲除了留给父亲吃一点外，其它的都和邻居老丁家换成粗粮。目的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吃饱肚子。那时，看电影是老百姓最奢侈的事了。但粮库每次发票，母亲都把价值l角钱的电影票卖了。换回五盒延边火柴或一包加碘的粒盐，以至到了晚年，她也没进过一次电影院，看过一场电影。

母亲在早年吃了多少苦呢？为了孩子她花费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委屈呢？我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但童年经历的一件事却让我终生难忘。一天中午，母亲的胆囊炎发作了，母亲舍不得花钱到医院看病，她痛苦地趴在炕上，头上压着两个枕头。母亲对我说挺一会病就会好的。我茫然无助地看着母亲。剧烈的疼痛使母亲不断地呻吟，汗水把枕头都湿透了，她一会把头埋进被里，一会又用擀面杖狠狠捶打自己的后背，那情景让我一生无法忘记……晚上停电，家里又没米了，被病痛折磨后的母亲在炉子上给我烤土豆片。母亲说，“老儿子啊，你是一个孝心的孩子，最听妈妈的话，我犯病的事别和你爸爸说，也别让你大哥、二哥知道”。

我“哇”地一声哭了，含着泪答应了母亲。

那个晚上烛光如丝。

我享受了一个贫穷母亲给她的孩子做的最丰盛的晚餐——每一个土豆片我都是伴着泪水咽下的，我的内心充满感恩和感激。我深深地懂得，贫穷对于一个孩子无所谓，只要他拥有人世间最珍贵、最完整的母爱，他就是最幸福的人；但如果他富裕了，却忘记了爹娘，那才是世界上最贫穷的人……

母亲对子女教育十分严。我们兄妹五个那个取得点成绩母亲都乐得不成样子。小学时我当过班长、体育委员和三好学生。每一次“升迁”都受到母亲的奖励，有时是五分钱，有时是一根2B的“白”铅笔。1982年时，我在部队入了党还荣立了三等功，母亲特意给我寄去了瓜籽和糖果，那殷殷母爱温暖动人。

我记得母亲只打过我一次，是因为我在九台十二中念书时抽一根同学送的“握手”牌香烟，被母亲撞见了。母亲气坏了，她不相信品学兼优的儿子会叼起烟卷，她狠狠地打我“手板”！一边打一边哭，她说，“好孩子哪有抽烟的，妈打你疼吗？”我说疼。其实，母亲的手并没有使劲打我，但她每打一下都打在我的心上，因为母亲哭了，她泣不成声，她对我的“抽烟行为”充满失望！母亲说“你能记住吗？”我哭着说妈妈我记住了，我求求你别哭了！我以后保证再也不抽烟了。

我的两个姐姐当中，母亲偏爱大姐，总认为家里的活大姐干得最多，吃的苦也多，大姐出嫁后，总让她常回家看看。但有一次，母亲却把大姐撵出了家门。那是大姐出嫁后的第五、六个年头，大姐与大姐夫吵架后跑回了家。母亲问：“你是不是和文彪吵架了?”大姐说是。母亲说：平常你回来妈留你，舍不得你走。但今晚不行，你吃完饭让你老弟把你送回去。俩口子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吵架了就往娘家跑，多让人家笑话。”大姐极不情愿地哭着走了。不管大姐当时是否理解母亲，但大姐夫知道这件事后很受感动。

其实，母亲何常不疼爱她的孩子呢。

1979年冬天我参军入伍。母亲舍不得我，说我岁数太小，还是一个孩子。但我执意要去当兵，母亲无奈地说：“你非要去就去吧，当兵好好干，将来有个出息。”

临走时，母亲含着泪对父亲说：“我不去送老儿子了，我怕自己受不了。”几个小时以后，我踏上南下的列车，即将登车的一瞬间，我忽然看到了母亲，她站在九台火车站的天桥上，双手捂着脸……。那一刻，我内心戍边参军的喜悦瞬间崩塌了，禁不住流下了泪水。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参加过哥哥和姐姐的婚礼，每次喜日子来临，母亲的眼睛都湿润着。她多么深爱着她的孩子，而她的孩子长大后，却像鸟一样飞走了；一个个成家立业或者嫁到别人家，这对于一位母亲来说何常不是一种痛苦的别离呀！

母亲说，我的祖太爷是一位慈善家，名誉乡里。她常教育我们要记住祖先的善良，与人为善，要善待每一个人，好心才有好报。

我的大哥经商在外，每次回到家，母亲都当面嘱咐他：“经商要讲诚信，不能糊弄人，人富了要心眼正，要对得起老婆孩子。”

还有一次，我和母亲看“东方时空”，播音员讲述一个拐卖儿童的事件。8个拐卖到甘肃的儿童经警方解救后通过新闻媒体寻找生母，镜头上的孩子呼唤着生母，声声哭喊揪心裂肺。母亲看着看着就流泪了，她说拐卖人家孩子的人太没良心了，买人家孩子的人家也不是正经人家，你当母亲了，却让别的母亲失去孩子，这哪是人干的事啊……多少天过去了，母亲还督促我给中央电视台打个电话，问问那几个孩子是否找到自己的家了，每天能不能吃饱饭……

还有一次．老邻居杨娘生病了，她得了癌症，在临去世时的前几天，母亲非要见见这位老邻居。母亲说：“你杨娘最愿吃我煮的大碴子粥了。”她从五商店东市场又跑到北市场，终于买到了白苞米碴和上河湾的大云豆。在家泡好后，煮得烂烂的，送到杨娘家时，杨娘拉着母亲的手“哇”地一声哭了，她说：“老姐啊，咱们这一辈子，怎么这么苦呵……”

我常想，五、六十年代的母亲是最伟大的，因为中国社会在这段历史中忍受了人类难以忍受的饥饿，但它却铸造和升华了母爱，并让这种圣洁的精神影响了整整一代人。

母亲喜欢花。喜欢开满零星小黄花的草地。这也许是母亲对人生的感悟。因为那辽阔、朴实的泥土也是母亲，她同样养育和生长了万物。

朋友说，所有善良的人都会从内心祝福你的母亲，希望她早日康复，因为她是一位善良的人。我听了心里感动极了。我的眼前一次次出现了幻觉。是的，我看见了草地，我看见了大片大片的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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