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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小说】他用飞翔的声音守住松花江的记忆-孟晓冬刘琦

  • 玲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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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21/5/28 12:3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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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飞翔的声音 守住松花江的记忆

——“吉林鹰王”滕忠南的传奇人生

孟晓冬刘琦

来自阿联酋的邀请函

2012年秋,一封来自阿联酋的邀请函打破了吉林省九台市胡家乡罗古村的宁静。

“罗古”,首先使人想到的就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然而,恰恰相反,罗古村群山环绕,比邻浩浩的松花江,是个很偏僻的小山村。那么,万里之外的阿拉伯人是如何知道这个神秘的东方村落呢?难道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信是寄给滕忠南的,邀请他和罗古村的鹰猎高手们参加2013年 “阿联酋国际猎鹰节”。鹰猎在阿拉伯有上千年的历史,是阿拉伯文化的象征。在中东,猎鹰享受着与人同等的待遇,有身份证,甚至还有出国护照。2010年,为了庆祝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鹰猎正式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阿联酋举办首届国际猎鹰节。如今,这项活动已连续举办了三年。每年都邀请世界各地的代表团参加,集中展示各具特色的鹰猎文化。

鹰猎在中国也有着悠久的历史。800多年前,北方的两个帝国甚至因为海冬青爆发战争,结果导致了辽国覆灭和金的崛起。如今,在新疆的柯尔克孜族和东北满族中,鹰猎仍被当做重要的传统保留下来。

罗古村就是这样一个有着鹰猎传统的小山村,几个驯鹰家族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文革期间,鹰把式甚至可以不用下地,只靠放鹰就能挣到相应的工分。而滕忠南恰恰是罗古村新一代鹰把式中的佼佼者,有着“吉林鹰王”的美誉。说起邀请函的原由还有一段有意思的小故事。

2012年夏,滕忠南和他的伙伴受邀前往国内某著名景区展示满族鹰猎文化。浓厚的民族特色,人鹰合一的神奇表演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一天,滕忠南和伙伴正在表演一个与游客互动的节目。几位身穿民族服装的阿拉伯游客进入滕忠南的视野。他调皮地指挥猎鹰抓走了其中一人手中的数码相机。猎鹰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绕场盘旋一周又轻轻落下,将相机还给了那位客人。这个表演让现场观众大开眼界,几位阿拉伯游客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冲滕忠南直挑大拇指,并要走了他的联系方式。

说起满族鹰猎,很多人都认为与罗古一江之隔的渔楼村是“中国鹰屯”,其实,这是一个很值得商榷的说法。渔楼地处平原,紧邻松花江,根本就不具备鹰猎的环境。过去,渔楼因捕捉和圈养松花江特产的鳇鱼而得名,是真正的渔楼。渔楼村虽然出了老“鹰王”赵明哲等一批驯鹰高手,但他们拉鹰、放鹰却是要跑到罗古村附近的山里。罗古村周围有九座小山,是鹰猎的绝佳场所,而“罗古”在满语里就是鹰的意思。所以,我认为罗古才是真正的“中国鹰屯”。而渔楼的驯鹰世家要么是从罗古村迁徙过去的,要么就是受了罗古村的影响。

说起罗古村与鹰的渊源,还要追溯到350多年前,顺治皇帝设置的那个专职机构——打牲乌拉。

关于祖先的记忆

一条浩浩的松花江,不知留住了多少关于祖先的记忆。水是人类生命的摇篮,更是文明之光冉冉升起的所在。在满族人的眼中,松花江就是一条母亲河,希望河。从这条江中所诞生出的渔猎文化、农耕文化、山林文化……最终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灿烂辉煌的满族文明。可以想像,如果缺少了这样一条江,满族的历史将会变得多么苍白。对于松花江的眷恋早已化做生命的元素,沉淀到每一个满族人的血液里。

锦衣玉食、奇珍异宝,北京城的奢华生活并未能蒙蔽顺治皇帝的心智。他更加怀念松花江的鳇鱼、晶莹剔透的东珠、以及翱翔在蓝天的海冬青。1657年,顺治皇帝决定在松花江畔的乌拉街设立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专门负责统辖内务府的采捕事宜,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专门给皇家采捕贡品。打牲乌拉所要采捕的贡品多达3000余种。为了保证任务按时完成,总管衙门下设专业采捕队伍——乌拉牲丁,根据采捕对象的不同,乌拉牲丁又被分为打牲八旗和鹰猎八旗等。

正是因为鹰猎八旗的出现,才使得满族的鹰猎走向鼎盛,也为后世子孙留下一笔宝贵的文化财富。如今满族的驯鹰世家都是当年鹰猎八旗的后人。鹰猎八旗的一支落户到罗古村,这就是该村鹰猎传统的由来。

今天,人们早已将鹰猎看成一种运动和文化,可是在遥远的年代,鹰猎却充满了危险和挑战,甚至无数鹰猎八旗牲丁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鹰中的极品是海东青,学名矛隼。它能够抓捕天鹅、制服灵鹿,是一种十分凶猛的鸟,倍受帝王喜爱。由于,成年海东青性情刚烈,极难驯服,所以,鹰猎牲丁只能把孵蛋或掏幼雏作为驯服海东青的最佳手段。海东青的巢穴筑在库页岛临海的悬崖峭壁上,鹰猎牲丁要想得到蛋或者幼雏必须冒着极大的风险,攀上悬崖峭壁。一旦在掏捕过程中被大鹰发现,鹰猎牲丁必死无疑。东北民间素有“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的说法,讲的就是猎鹰的艰难。

曾有一支鹰猎八旗受皇命前往库页岛捕捉海东青,结果,这支数百人的队伍十之七八都死在猎鹰的过程中。为了延续家族血脉,幸存鹰猎牲丁逃到北大荒,隐姓埋名躲藏起来。如今,这支鹰猎八旗的后裔仍生活在黑龙江,只是他们与鹰猎再没有了联系。

难以割舍的鹰缘

滕忠南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都是远近闻名的鹰把式。受家庭的熏陶,这个不太爱读书的孩子自小就对鹰有着浓厚的兴趣。他默写不出老师教的生字,却能清晰地说出鹰和隼的不同,甚至还能煞有介事地跟小伙伴们讲鹰和隼在捕食时的区别——鹰捕食时用爪抓,而隼则是在空中用爪心的硬肉球将猎物击打在地,然后用嘴去啄。

当然,这些经验的取得也要付出代价。天将亮未亮时,是鹰一天中最具野性的时候。鹰把式每天都要在此时把鹰架到自己的胳膊上跟它交流,以消除野性,使它听从人的指挥。鹰把式管这一过程叫“架鹰”。儿时的滕忠南也想学着大人“架鹰”。有一次,他趁父亲还未起床偷偷溜进仓房去招惹父亲驯养的猎隼。结果,猎隼被激怒,硬生生从滕忠南的胳膊上叨下一块肉来,鲜血直流。

血的代价也未能阻挡滕忠南对鹰的热爱,鹰的性情越是刚烈就越能激起滕盅南的征服欲望。他一直认为能够将猛禽驯服的鹰把式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而他就想成为这样的人。为了看大人放鹰,他不止一次逃课,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奔跑,有几次险些把耳朵冻掉。看到孩子对鹰这样执着,父亲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看来咱家人都注定要跟鹰结缘了!”

与猛禽为伍,给滕忠南清苦的童年增添了无穷乐趣,也磨练了他鹰一般顽强的品格。初中毕业,滕忠南彻底放弃学业,在父亲的指导下捕鹰(拉鹰)、驯鹰(熬鹰)、放鹰(用鹰抓捕猎物)、放生(开春后将鹰放归自然,繁衍生息)俨然成了一个地道的鹰把式。

然而,鹰是国家保护动物,鹰的主要猎物野鸡等也多是国家保护动物。因此鹰猎活动只能以文化的形态存在,并不能带来经济上的收益。随着年龄的增长,滕忠南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地与鹰为伴。他必须自食其力。在初中毕业后的第三年春天,他放飞了自己心爱的鹰,背起行李卷,走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

寻访先人的足迹

滕忠南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长春一家饭店当服务员。山里孩子特有的勤俭、朴实,使他很快赢得老板信任。几个月后,老板不但给他涨了工资,还经常带着他外出采购。老板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可是,滕忠男的心却像长草了一般不安份起来。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树的叶子也逐渐枯黄掉落。滕忠南突然提出辞职回家,老板大为惊讶。在老板的再三追问下,滕忠南才缓缓说出实情,“我想回去拉鹰,错过这时节就不能再放鹰了。”从长春回到罗古村,看着连绵的群山和广阔的天空,滕忠南的心顿时开朗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张开双臂就可以翱翔。这里才是他魂牵梦绕的家啊。

有了这样一次经历,他与鹰的情缘就再也无法割舍,每天开春出去打工赚钱,上秋回来拉鹰。有对理想的坚守,就必然有对物质生活的放弃。这些年在外打工,滕忠南碰到过许多在别人眼里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他也曾动摇过,但最后都选择了放弃。

在长白山工地开翻斗车时,滕忠南遇到一位老人。老人是退休历史教师,在工地做仓库保管员,还是位满族文化的爱好者。滕忠南收工后就喜欢和老人在一起喝点小酒,唠着嗑,听他讲满族的风俗和历史。从老人口中,他知道了长白山是满族的发祥地,同时,也是鹰猎文化的发源地。满族的先辈们就是从这里走向东北各地,并最终走向全国的。也是从老人口中,他听到了那个关于鹰猎八旗前往库页岛捕捉海东青的悲壮故事。听完那个故事,滕中南一夜未睡,一闭上眼,满族先人们攀登悬崖绝壁掏海东青蛋和幼雏的场景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也仿佛看到了先人们与海东青激烈搏斗的情形。那海东青的圣地,遥远的库页岛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啊?

一定要沿着先人们的足迹,去库页岛看看。这个大胆的想法一出现在滕忠南的脑海里就再也挥之不去。滕中南是个执着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就算有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老板答应只要他继续干下去,每个月就可以拿到7000元的工资,可是滕忠南还是拒绝了。那年秋天,他没有回家,而是独自踏上了前往库页岛的漫长旅途。

滕忠南是带着朝圣的虔诚之心前往库页岛的。结果可想而知,库页岛已不属于中国,以他当时的能力根本无法到达。然而,当滕忠南失望地从黑龙江返回罗古村的途中却发生了转机。

百年难遇“十三黄”

心情沮丧的滕忠南坐在火车上忽然看到一只鹰,从飞行姿态上判断那绝不是普通的鹰。他当即决定下车住进那个小山村。白天,滕忠南上山拉鹰,晚上就住在老乡家里。

鹰把式进山拉鹰,要先在山顶或山腰较为开阔的地方用树枝搭起鹰窝棚,放出一只被绳拴住的鸽子做诱饵,旁边支起一张网。鹰把式躲进鹰窝棚里静待鹰的出现。鹰是十分机警又凶狠的动物,它们盘旋在上百米的高空就能洞察地面上的一切,稍有风吹草动它们就逃了,因此,鹰把式必须把自己隐藏好。在鹰窝棚里视野狭窄,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鹰,所以有经验的鹰把式全靠鸽子的眼神去判断附近有没有鹰出现。拉鹰是人与鹰之间比拼耐力的过程,鹰把式躲在狭小的窝棚里必须受得住孤独和寂寞。即使对于像滕忠南这样的鹰猎高手来说,能否猎到鹰除了经验和技术之外,还需要运气。对于鹰把式来说一个月,甚至整个秋天都猎不到鹰也不什么稀奇的事。

滕忠南蹲在鹰窝棚里瞅着几米外的鸽子悠闲地啄食地上的草籽,心情未免有些沮丧。已经是第七天了,他期待的鹰却连个影子都没出现。太阳逐渐西沉,落日的余辉把远山近树映照成红彤彤的颜色。看来今天又是一无所获。就在滕忠南准备放弃蹲守时,他发现鸽子突然停止了啄食,仰起头机警地四处察看,眼神变得惊恐起来。

看到鸽子的眼神发生变化,滕忠南的心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透过树枝间的空隙搜索着鹰的踪迹。他终于发现,那只鹰从千米外的山头上盘旋而起。

滕忠南轻轻拉扯栓着鸽子的鹰拐子,鸽子扑扇着翅膀挣扎起来。鹰果然发现了鸽子,径直朝这边飞来,鸽子发出惊恐的叫声。鹰在鸽子头顶盘旋了两圈,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冲下来,利爪一下子扣进鸽子的身体。这鹰太凶猛了!经验丰富的滕忠南也极少见到如此凶猛的鹰,他急忙拉下网将鹰罩住,然后飞扑过去解救鸽子。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鸽子的喉咙就已被鹰咬断,鲜血沽沽地流了出来。鹰撇了猎物在网中扇动翅膀,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

为了不使鹰受伤,滕忠南急忙用双手紧紧地把鹰的双翅扣拢。鹰虽然挣扎不脱,但它不停地扭动着脖子,瞪着滕忠南。那种桀骜不驯的眼神令滕忠南的心底泛出一丝寒意。“终于逮到你啦!”滕忠南兴奋地说。

鹰把式在猎到鹰后,首先要给它称体重。将来放归大自然时,也要使鹰达到这个份量,否则它就无法在野外生存。这只鹰属于黄鹰的一种,体重2.5斤,在次类鹰中属于较大的,但这不足以令它如此凶猛。它一定还有与众不同之处,滕忠南仔细观察着鹰的长相,这只鹰长着“核桃脑袋,蜡子嘴,杏黄爪。”怎么看都是一只最漂亮的鹰!当他数到鹰的尾巴时,兴奋得几乎跳起来——普通黄鹰只有12根尾羽,而这只鹰竟然长了13根!这是百年难遇的“十三黄”啊!

虽然没有去成库页岛,但 “十三黄”的出现却弥补了这一缺憾。人生的得与失又怎么能够说得清呢。这个意外的收获,使滕忠南对鹰猎,甚至人生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和思考。

一个动物的奇迹

人们常用“吃红肉,拉白屎”的鹰来形容那些反复无情的小人,其实,这是对鹰的误解。在滕忠南眼里,鹰是最有情有义的动物。

有一种叫松鸭的狡猾小鸟,会学鹰叫。当它被鹰追击得紧迫时就会发出鹰的叫声。鹰听到后以为它是同伴就不再捕杀了。

像人类一样,鹰热爱自己的家庭,对子女照顾得无微不至。鹰巢多建在粗大桦树和柞树上,很大,也很结实,里面甚至可以容下一个盘膝而坐的成年人。雏鹰会在鹰巢里渡过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美好时光。鹰的繁殖率较低,一窝只能孵化35枚卵。在孵化季节,母鹰负责孵化,照顾雏鹰,雄鹰负责外出捕食。雏鹰刚刚出壳,雄鹰就去捉其他鸟的幼雏,如果捉不到幼鸟,它就将老鼠的头咬掉,只给孩子们吃最鲜嫩的肉。

和其他动物一样,即使是凶猛的鹰也害怕人,抚育期的鹰却是例外。有一次,腾忠南去掏雏鹰。他刚来到树下就被母鹰发现了。母鹰蹲在窝边发出尖呖的警告。滕忠南不以为意,爬上了大树。母鹰在确定滕忠南的意图后,疯一般俯冲下来。不大一会儿,雄鹰也赶回来投入战斗。两只鹰如同两架战斗机反复交叉俯冲。滕忠南的帽子被抓掉,身上也被抓出无数伤痕。最终,鹰的气势战胜了人的意志,滕忠南败下阵来。

滕忠南救过一只捕食老山兔时受伤的母鹰。老山兔特别狡猾,当它发现自己被鹰盯上时,就迅速跑到柳丛旁,仰面朝天躺着,用四肢将一根柳条搬成弓形。当鹰俯冲过来时,它猛然撒开柳条。鹰被弹出的柳条击中轻则受伤,重则毙命。鹰也知道老兔子有“搬条子”的绝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去招惹它。

滕忠南发现母鹰时,它已被柳条抽晕。抚育季节,母鹰出来捕食只有两中可能,一是雄鹰捕的食物不够,二是雄鹰在外面死了。看到母鹰不顾一切地捕老山兔,滕忠南就知道,这只母鹰的情况属于后者,在窝里一定有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鹰等着母亲回家。

滕忠南把母鹰带下山进行救治,在确认母鹰没有大碍后,他在母鹰腿上栓了一块嫩牛肉。母鹰长叫一声,带着牛肉冲天而起,向大山深处飞去。

几天以后,滕忠南在自家的院子里意外发现一只野鸡。野鸡已经死了,身上有被鹰抓过的明显伤痕。难道是那只母鹰来报恩了吗?尽管众说纷纭,但滕忠南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因鹰产生的爱情

与鹰接触得越久,便越有感情,令滕忠南没有想到的是,鹰竟然还会为他带来一段美满的姻缘。

1996年春,滕忠南去邻近的龙棚村走亲戚时听说有村民抓到一只鹰,就急忙赶过去。村民激动地向大家描述当时的情景:一只鹰俯冲下来与她家的鸡纠缠在一起,村民抄起扫帚将鹰打翻在地,但鸡已经死了。愤怒的村民要把鹰杀死。

那是一只头顶长着黑色羽毛的雄鹰,翅膀折断,已经飞不起来了。鹰的眼中充满了畏惧的神情,浑身瑟瑟地发抖。滕忠南知道,鹰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会捕捉家鸡的,因为,家鸡的体重远远超出了它所能抓起的范围。滕忠南从兜里掏出50块钱,对村民说:“把鹰给我吧,损失的钱我赔给你。”50块钱在当时足可以买下两只鸡。村民不再抱怨。

这件事滕忠南并未在意,他只是想着如何把鹰治好,让它早日回归蓝天。可这一切却被在场的一位老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老头姓奚,是老鹰把式了。奚姓也是鹰猎八旗的后裔。

滕忠南回到家里没多久,媒人就找上门来,说要给他介绍一位龙棚的姑娘,叫奚双,是老奚头的孙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滕忠南也到了结婚的年龄,父母就让他和姑娘先处着。老奚头很喜欢这个爱鹰的小伙子,经常在孙女面前夸奖他的好处,可奚双是心气很高的女孩子,对滕忠南始终不冷不热。

转眼到了冬天,老奚头邀请滕忠南和他一起鹰猎。被滕忠南救下的那只鹰伤好以后,因为没到拉鹰的季节,滕忠南就将它放生。说也奇怪,放了几次,它都不肯离去,没办法,滕忠南只好一直养着,并给它取名“黑头”。接到老奚头的邀请,滕忠南带着“黑头”兴冲冲赶过去。老奚头领着滕忠南和奚双拜过山神后就进山了。

鹰猎是人与鹰相互配合的过程。只有达到人鹰合一的默契,才能捕获到猎物。想让鹰听从人的话,并不是件容易事,其中的关键就在于控制鹰的体重。“鹰把式,鹰把式,把的就是一口食”。把鹰喂胖了,它越飞越高,再也不会回来(行话叫“漂了”);喂瘦了,它又没有体力,捉不住猎物。鹰猎中有句谚语“膘大扬飞瘦不拿,手工不到就躲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有经验的鹰把式每次鹰猎前都通过给鹰称体重的方式,来掌握它的膘,对于个别挑剔的鹰,差一钱分量都不行。一路上滕忠南和老奚头聊着鹰猎的话题,十分亲热,奚双则很少说话。

忽然,爷仨都停住脚步,齐刷刷望向天空。一只苍鹰从高空扑向一只飞翔的野鸡。野鸡自然不甘束手就擒,一头扎到雪地上,向百米外的榛垓塘跑去,扬起一溜雪烟。苍鹰一击未中,盘旋而起。

这显然是鹰把式在狩猎,爷仨急忙隐藏起来,观看这场激烈的搏弈。苍鹰再度俯冲下来,野鸡突然急停,苍鹰扑到前面,又没有击中。躲过了第二击,野鸡毫不迟疑,迅速启动。这显然是一只经验丰富的成年野鸡,如果让它钻进榛垓塘,鹰就没有办法了。

“咋咋咋咋”一个鹰把式飞奔过来,指挥鹰再次进攻。然而,鹰的速度明显减慢,看来是体力透支了。

鹰捕捉猎物如战前击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很少有鹰能连续攻击三次以上。放鹰根据鹰飞的高度有大飞、中飞和低飞的区别。大飞,鹰飞得最;低飞,鹰平行飞出;中飞,介于二者之间。

鹰把式显然没有掌握好放鹰的时机和方式,所以功败垂成。眼看着野鸡就要钻进榛垓塘,老奚头一推滕忠南,说:“小伙子,该你啦”!

滕忠南发出“咋”的一声指令,架鹰的胳膊平行前送,给了个低飞的信号。“黑头”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出去,一击中的。野鸡无奈地挣扎几下,再也不动了。众人飞奔过去。“黑头”的爪子紧紧扣住野鸡身体,高傲地仰着头。

滕忠南拿过野鸡双手交给鹰把式。鹰把式也未言谢,拎着野鸡走了。奚双瞪着鹰把式远去的背影抱埋怨,“明明是你抓到的,为什么要给他!”

滕忠南憨厚地说:“我爹教过我,‘未放鹰时先做人,鹰品即人品。’他的鹰扑了三次,野鸡已经累得不行了,猎物应该是他的”。

“鹰品即人品”姑娘的芳心砰然而动!她瞥了滕忠南一眼,脸红了。

199810月,滕忠南和奚双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这个因鹰产生的爱情在当地传为一时佳话。

人与鹰的和谐

如今,我们与滕忠南交谈,总能感受到他从内心深处流露出的敬畏之情。从征服到敬畏的情感转变,却是源于父亲的一顿痛打。

刚刚初中毕业的滕忠南,没有了学校的束缚,像脱缰的野马整天蹲在山上拉鹰。拉鹰是个漫长的孤单寂寞的过程,狭小的鹰窝棚怎么能囚禁得住顽皮的心呢。鸽子是拉鹰的诱饵,但也是拉鹰人所要珍惜的。滕忠南一心想着拉鹰,根本没把鸽子放在眼里。他左等鹰也不来,右等鹰也不来,渐渐的失去了耐心。无聊中,他把鸽子当成了取乐的对象。鸽子被绳索栓在了鹰拐子上的,滕忠南手里拿着鹰拐子不停地扯动。他一拽鹰拐子,鸽子就扑棱着翅膀挣扎一会儿,等鸽子刚刚安静下来,他就又拽一下。他玩得正兴起时,父亲突然铁青着脸出现在鹰窝棚前,吼道:“鸽子是用来拉鹰的,不是给你解闷的”!

滕忠南头一次看到父亲发这么大脾气,胆战心惊地从窝棚里爬出来。

“我一定要让你记住这次教训!”父亲愤怒地从旁边抄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抽打他。滕忠南觉得父亲有点小题大做了,抵触的情绪升腾起来,咬着牙一声不吭。父亲的火更大了,一下比一下用力,只听得“喀嚓”一声,木棍竟折为两段。

父亲看着儿子因疼痛而颤抖的双腿,心软了。他扔掉半截木棍,坐到鹰窝棚前,默默地掏出一支纸烟,“吧嗒、吧嗒”地抽着。过了半晌,他语气沉重地对儿子说:“你坐下,我跟你讲讲咱们老祖宗的规矩”。

“拉鹰不虐鹰”对于真正的鹰把式来说,鹰不是谋生的工具,而是最亲密的伙伴,对伙伴要有一颗真诚的心,你对鹰真诚,它也会对你真诚。曾经有一个鹰把式由于自己判断失误,连续几次将鹰放出去,结果鹰都没有发现猎物。它认为鹰把式在戏弄自己,当最后一次没有发现猎物后,它俯冲下来啄瞎了鹰把式的眼睛,然后自己一头撞死在树上……

不但对鹰要真诚,对猎物也要心怀感激。在过去,鹰把式狩猎,即使猎物再多也只取人和鹰所需的最低数。因为,先人们知道无论是鹰还是猎物都是大自然的恩赐,他们更懂得珍惜”。

那一次父子间的对话,成了滕忠南终身难以磨灭的记忆,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鹰猎文化,什么是真正的鹰把式。以前,滕忠南从不遵守先人们立下的规矩,认为那是迂腐的东西,而此后,他每次进山都按照祖训恭恭敬敬地拜山神。他说:“拜山神其实拜的不是神,而是自然。拜山神的过程就是对自然的尊重和感恩”。 

敬畏自然

2012年春节期间,央视《新闻直播间》播出了“吉林九台 鹰把式 古与今的穿越”节目,在观众中引起不小的反响。一时间,国家、省市新闻媒体纷纷涌向罗古,将滕忠南和罗古村的故事展示给外界。而一些专家学者也赶到这里,研究萨满文化和满族鹰猎文化。

罗古村出名了,滕忠南和他的鹰也由此走出大山,来自全国各地的邀请络绎不绝。其中,一份特殊的邀请函吸引了滕忠南的目光——某军用机场为鸟患所扰,虽用尽各种现代化手段,仍不能根除,空中险情时有发生。看到对滕忠南的报道后,部队首长想到鹰是鸟的天敌,能不能用鹰来驱鸟呢?

这是一个新的尝试,滕忠南心里也没底。但一想到如果能够成功,古老的鹰猎文化必将产生新的实用价值,滕忠南决定一试。

飞机起飞前,滕忠南和他的伙伴从不同方向将鹰撒出去,鸟群立刻逃散。初次实验,效果不错。可是,等鹰回来后,鸟又慢慢的聚集回来。总不能长年在这里用鹰看着啊,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彻底解决问题呢?滕忠南和他的伙伴们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一晃儿三个月过去了,部队首长惊喜地发现,即使不放鹰,机场附近的鸟也减少了很多。难道真是鹰把鸟赶走了?就在部队首长准备重奖滕忠南时,滕忠南却来辞职了。

“你们就长年在这干吧,条件一定达到你们满意。”部队首长极力挽留。

滕忠南笑呵呵地说:“靠鹰驱鸟是驱不尽的,我们再呆下去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鸟之所以减少并不是被赶走的,而是被引走的。

鸟的家在山林,机场处于平原,根本就不是鸟类喜欢的环境。可是山上的树被砍没了,鸟类找不到食物,也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地方,只好到这里来。这几个月,我和我的兄弟们一直在附近的山上撒鸟食,种树。鸟在山上有吃有住自然就不来机场了”。

滕忠南的这番话让部队首长陷入沉思,他没有想到,困扰机场二十多年的问题竟然被一个山里人轻易破解了。

告别军用机场,滕忠南和他的伙伴们又接受了某著名景区的邀请。景区给他们开出的条件是每人一万元月薪。

能够展示鹰猎文化,滕忠南和伙伴们都很高兴。可是景区为了吸引更多游客不单要他们展示拉鹰、熬鹰、放鹰等环节,更要他根据游客的意愿进行实际鹰猎表演。游客出100元,鹰就要猎杀一只鸽子;出300元,就要猎杀一只野鸡。有时,鹰一天要猎杀十几只甚至几十只猎物。这哪里是展示鹰猎文化啊?

在金钱和祖训面前,滕忠南选择了坚守祖训。他和伙伴们背起行李卷,架着鹰毅然踏上了回家的旅途。抗拒了金钱的诱惑,滕忠南终于完成了由普通鹰把式到吉林鹰王的蜕变!201254日,吉林省文联将九台市莽卡和胡家两个乡镇正式列为满族民俗文化保护传承基地,吉林省鹰猎文化保护传承基地。同时授予滕忠南、李士龙“吉林鹰王”的称号。这是鹰猎家族的夙愿,更是鹰把式梦寐以求的殊荣。滕忠南的坚守终于得到了社会的认可。

采访滕忠南是在松花江边的茫茫雪野上。面对眼前的山河,我思潮澎湃——这是一条多么神奇的大江,即使在数九寒天的季节也不会完全封冻,依然滚滚向前;这是一片多么神奇的土地,春华秋实,孕育了多少生命的奇迹!

滕忠南头戴狗皮帽子,身穿羊皮大衣。只见他轻轻挥动手臂,嘴里发出“咋”的一声号令,架在他手腕上的鹰盘旋而起,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渐渐变成模糊的一点。就在我们以为鹰将一去不返时,滕忠南将一只特制的哨子含在嘴里,轻轻一吹。转瞬之间,那只鹰如同来自远古的精灵,俯冲而下,不偏不倚落在滕忠南抬起的手腕上,缓缓收拢双翅。

这种人鹰合而为一的场景,深深地震撼着我们的心灵。

滕忠南告诉我们,鹰把式中流传着一句谚语——“宁驯三青,不寻一钉,桃尖尾巴把人坑”。“三青”是指眼青、嘴青、爪青的鹰;“一钉”是鼻子中间有个白点的鹰;“桃尖尾巴”是尾巴象桃尖形状的鹰。这三种鹰一种比一种性情刚烈,一种比一种难以驯服。但是,无论多么难驯的鹰在开春以后都要放归自然。在世界各地的鹰猎民族中,满族人始终遵循着“秋捕春放”的原则。只有敬畏自然,才能真正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

关于鹰猎文化的几点思考

对滕忠南的采访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可是关于包括鹰猎文化在内的传统文化的思考却从未停止。鹰猎文化同许多传统文化一样正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危机——传统文化如何保护?传统文化如何继承?传统文化如何发扬?

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国家的现代化进程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然而,这个现代化进程就像一块巨大的橡皮,在不知不觉中抹掉历史痕迹抹掉那份温润的带着祖先体温的文化。改革开放前,我国大约有300多个地方剧种,如今却只剩下不到一半。20072009,我国评定并公布了三批共1488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然而,这些传承人大多是六、七十岁,甚至是八、九十岁的老人,而且普遍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困境,往往是“一个人走了,就会带走一门古老的艺术”。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曹保明不止一次地表达出这种担忧。他于1976年进入民间文学和民俗学研究领域,2003年,在我国刚刚开始系统而科学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时就担任吉林省非遗保护专家组组长。

是我们发展的步伐太快,传统文化跟不上时代的节奏,还是我们的目光只会盯着前面,而忘记了回头?传统文化是民族得以延续的基础,是流淌在血液中,融入到骨髓里的元素。无数的历史教训验证了这样一个残酷的道理——一个失去了文化支撑的民族必然会被淘汰!

在吉林省文联授予九台市满族民俗文化及鹰猎文化传承保护基地的仪式上,曹保明说:“吉林省鹰猎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而九台市与吉林市昌邑区土城子乡渔楼村同属于鹰猎文化圈。驯鹰的传统在这里流传了近千年。如今中国只有新疆的柯尔克孜族与吉林的满族地区将传统的鹰猎文化完好保存下来,鹰猎文化作为一种活的文化遗产在民间传承。这两个地区成为今天世界鹰猎文化发生的重要存在,具有极高的保护意义,因此,我们将在‘十二五’期间向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提出申请”。

我们在关键时刻迈出了坚定的一步。然而,传统文化的保护、继承和发扬绝不是仅仅依靠列入“中国非遗名录”、“世界非遗名录”可以实现的。有些人提出政策法律保护,产业化改造等措施也都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文化的发展有其自身特点,任何外来力量的输入都只能发挥短期效应。

我国已故学者费孝通提出的“文化自觉”概念或许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路。“文化自觉”是费先生晚年学术思想的精髓。

一个美国少女闯入古老的苗寨,她用自己心爱的牛仔裤换了一条苗族少女心爱的花裙子。美国少女认为花裙子很漂亮,苗族少女也认为牛仔裤很漂亮;但美国少女不会因此永远穿着花裙子,苗族少女也不会因此经常穿牛仔裤。这就是文化自觉。倘若美国少女放弃牛仔裤,或苗族少女放弃花裙子,那就造成了文化侵略。

费先生主张每个民族都要通过文化自觉来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和他人文化,从而找到本民族文化的安身立命之地,最终达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境界。

“大同”的前提是“不同”,只有各民族保持住自己的“不同”才能实现最终的“大同”。而保持“不同”的关键则是达成本民族的文化共识,即本民族了解本民族文化,本民族认可本民族文化,本民族热爱本民族文化。

推进民族文化共识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实现这一伟大目标,我们需要更多的曹保明,需要更多的滕忠南,需要更多的传统文化爱好者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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